事情發生在十月十八日,星期天。
孫涵在床上不到六點便醒來,大腦神經整夜的過度活躍令他睡不著,眼睛干干澀澀跟被潑了粉塵一樣難受,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,像三伏天吃完了一整個西瓜,稀稀落落的西瓜籽堆在玻璃桌面,一粒一粒的,隨手一撥,西瓜籽飛奔垃圾簍,垃圾在大垃圾里,種子于酸臭腐朽,一生碰不到土壤,短短逝去。
五年來懷著殘薄的希望醒來的白天,他收拾背包,帶上老相機錄音筆,把軍用鏟子塞進最里,埋在礦泉水面包里,拉好拉鏈,天還沒全部亮起,周圍被蒙上一層霧藍,一點也不真實。
他開車一路往郊外飛馳,路上沒有多少車,像沒有多少人一樣,八點他到天堂養老院門口。
車停在正門旁的路邊,直直撞上去,輪胎壓得舒展身姿的樹枝發出悲鳴,雜亂茂盛的樹木將他和車遮得嚴實,他習慣在車上像幽靈等候,漆黑的鷹眼盯著門口,一只蒼蠅也成為他的獵物,等是他的家常便飯。
八點半,人沒到,昨夜約好的周榮坐著計程車到達,他看見了,聯系周榮,周榮去后門守著,前后包抄。
下午五點,人沒到,他有些心焦,看時間的頻率更密集,又是昨夜約好的袁艷銀攜男友朱國平坐計程車來了,計程車突發故障,司機馮建國暫時走不了,只能一起。
夕陽的彩霞燒了大片的天空,像燃燒他心里的希望,他忍不住來回走動,天黑了人就不會出現,周榮傳來的信息撫平他的焦慮,終于,人到了。
孫涵背包進入天堂養老院,袁艷銀撫撫身上的黑白格子連衣裙,拿鏡照看吹亂的黑長發,唇色補得滿滿登登,細長脖頸上墜著心形碎鉆小項鏈亮晶晶像主人的眼眸,她緊跟孫涵的腳步,朱國平走在中間,馮建國墜在最后。
天堂養老院廢棄五年,昔日歐式建筑群隱約看出當年風光一時,曾經“人間天堂”,不過一顆墜落的流星,光亮過后回歸黯淡,眼前荒蕪凋敝的殘骸,像一座巨大的墳墓,底下葬著誰家希望。
他比任何人都熟悉,熟悉這個墳包,這些建筑他不知在父親的記事本上見過多少次,不知多少半夜爬起這些圖片陪他哭著睡去,用命努力。
五年,他不敢忘記,五年,他不敢懈怠,五年,他不敢絕望。
一路趕到名為慈愛樓的辦公樓,周榮以外還有兩人,他認得其中一個年輕青年是王玉寶,一個是吳天堂。
五年過去,吳天堂改頭換臉,即便熟悉他的人也不能一個照面將他認出,怪不得找到人,臉都換了,孫涵是比熟悉他更熟悉他的人,他右手小臂的元寶胎記沒有改變,耳朵的痣還在。
孫涵無比確認這是吳天堂,失蹤了五年的通緝犯吳天堂,害了他父親的吳天堂。
五年前吳天堂靠著這個天堂養老院,這個人工的天堂,向全國老年人詐騙掃金二十億,迅速攜著別人的棺材本潛逃,逼死千千萬萬的老人,破碎千千萬萬的家庭。
孫涵父親孫志堅當年是負責調查吳天堂的新聞記者,五年前四月十二日晚上八點,孫志堅接了個神秘人電話后留下一句“吳天堂現在跑路我去跟蹤,你做完作業早點睡覺,周末帶你去吃漢堡?!?,踏出家門后便音訊全無,人間蒸發,這二十八個字,他記得清清楚楚,他不相信這是他父親的遺言。